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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衍義卷第十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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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。使孟子當路於齊,則必行王者之道,其以齊王,信猶反掌之易也。或謂晏子於齊,固無功烈之足言,若管仲者,孔子蓋嘗以如其仁稱之。孟子,學於孔子者也,何其言之異邪?曰:孔子之稱,稱其攘夷狄而尊中夏也;孟子所譏,譏其舎王道而用霸術也。所指固不同矣。然孔子雖稱其功,而器小之譏,不知禮之譏固未嘗略。况世變日下,使孟子而不復議其舎王用霸之罪,則人將廢然趨於霸矣。波流滔滔‘滔滔’,原脱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補。,孰從而返‘返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反’。之邪?以此坊民,商鞅、申不害之流,猶以詐力彊國而甘處於霸之下者。

    孟子曰:‘以力假仁者霸,霸必有大國;以德行仁者王,王不待大。湯以七十里,文王以百里。以力服人者,非心服也,力不贍也;以德服人者,中心悦而誠服也,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。詩云:“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”此之謂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先儒謂自古之論王霸者多矣,未有如此章之深切著明也。蓋王霸之辨‘辨’,原本、嘉靖本誤作‘辯’,今據陳本、四庫本改。曰德與力而已。力者,國富兵彊之謂,初無心於爲仁,而借其名以集其事也。德者,躬行心得之謂,其仁素具於中,而推之以及物也。霸者以力,故必大國乃能爲之。王者以德不以力,何待於大乎?以力服人者有意於服人,而人不敢不服;以德服人者無意於服人,而人不能不服。此天理人欲之分而王霸之所以異也。夫孔子以匹夫不得位,而七十子終身從之,是孰使之然哉?所謂心悦而誠服也。王者之服人亦猶是也。

    以《春秋》攷之:齊桓‘桓’,原誤作‘威’,今據陳本、四庫本改。之伐衛,若尊王也,而心則在於取賂。莊二十七年,王使召伯廖賜齊侯命,且請伐衛,以其立子頽也。二十八年齊侯伐衛,戰敗衛師,取賂而還。其省難於魯,若恤鄰也,而心則在於覘國。閔元年,齊仲孫湫來省難。仲孫歸,公曰:魯可取乎?仲孫曰:不可。先儒譏其使計謀之士窺覘虚實,有乗亂取國之心。就其名義之最正者,如救邢封衛之舉,閔元年,齊人救邢。僖二年,城楚丘。首止葵丘之盟,僖五年,會王世子于首止,以定世子之位。九年,諸侯會盟于葵丘。其心則欲仗義以服諸侯,而成己之霸,若此之類皆所謂假仁者也。其於小國,則滅譚莊十年,滅遂十三年,降鄣,三十年。鄣,紀附庸也。遷陽,閔二年。陽,國名。齊人偪而遷之。是皆以力服之也。然遂既滅矣,而亡國遺民猶能殲其師,齊人滅遂而戍之。十七年齊師殲于遂。傳言遂因氏、頜氏、工婁氏、須遂氏饗齊,醉而殺之。戍則人不心服可知矣。至於大國,則於楚也,雖仗諸侯之衆,執王祭之名,能使其受盟於召陵,僖四年,公會齊侯,宋公,陳侯,衛侯,鄭伯,許男,曹伯,侵蔡,蔡潰。遂伐楚,次于陘。楚屈完來盟于師,盟于召陵。傳稱其責楚之詞曰:爾貢。包茅不入,王祭不共,無以縮酒。對曰:貢之寡君之罪也,敢不共給。曾未數年,伐吾與國之黄,又從而滅之,齊卒不能救也。既又伐吾與國之徐,齊雖救之,終莫止其敗也。十一年,楚人伐黄。十二年,楚滅黄。十五年,楚人伐徐,諸侯救徐,楚人敗徐於婁林。其於晉也,未嘗能使之一與會盟。蓋嘗取虢與虞矣,不聞其以滅同姓問之也僖五年。又嘗殺太子申生矣,不聞其以易嫡子正之也。五年。葵丘之盟,將來會而還,亦不聞其致詰之也。僖九年。蓋其力之所至則可以服之,力之所不及則無以服之矣。迨其末年,城緣陵而散。僖十三,年諸侯城緣陵。傳曰:散,亂也。桓德哀矣。城鄫而不果。僖十六年,城鄫,役人病。有夜登丘而呼曰:齊有亂。不果城而還。狄侵衛,又侵鄭,僖十三年侵衛,十四年侵鄭。而不能遏,魯滅項,雖討其罪而不能終。是雖易服者亦無以服之矣。僖十七年,魯滅項,齊人以爲討,而止公聲姜以公故,會齊侯于卞,公至自會。又其甚也,身没未幾而曹、衛、邾之師已見伐矣。僖十七年十二月,齊侯小白卒。十八年正月,宋公、曹伯、衛人、邾人伐齊。五月,宋師及齊師戰于甗,齊師敗績。若晉文之譎,其視齊桓之正又不逮焉。本無義也。而假一事示之義。本無信也,而假一事示之信。本無禮也,而假一事示之禮。晉侯始入而教其民,二年欲用之,子犯曰:民不知義,未安其居,於是乎出。定襄王入,務利民,民懐生矣,將用之。子犯曰:民未知信,未宣其用。於是乎伐原而示之信。民易資者不求豐焉,明徴其辭。公曰:可矣乎?子犯曰:民未知禮,未生其共。於是乎大蒐,以示之禮。曰:示云者,表而揚之以夸衆也。故一朝王之,頃而遽請隧焉,僖十四年,王子帯作難,天王蒙塵‘塵’上,原脱‘蒙’字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補。於外。二十五年,狐偃言于晉侯曰:求諸侯莫如勤王,遂殺大叔定襄,王請隧,弗許。是名爲勤王而實窺大物也。陽樊不服則圍之,王與之陽樊温原攅茅之田,陽樊不服,圍之倉葛。呼曰:此誰非王之婣親,其俘之也。原不服,又圍之,名雖受地於王,實則以力取也。五霸莫盛於桓文,然皆以力假仁而不本於德,故能屈人之力而無以服其心。視昔成湯之興也東征而西怨,文王之作也大畏而小懐爲何如哉!臣故略叙其事,以信孟子之説。

    荀子曰:‘粹而王,粹,謂純全也。駮而霸。駮,雜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荀卿以粹、駮二字而爲王、霸之分,亦可謂知言者也。蓋粹然出於仁義者,王也;仁而雜以不仁,義而雜以不義者,霸也。王者純乎道德,而霸者雜以功利,此其所以異也。荀卿之論王霸非一,獨此爲當於理,他於‘於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如’。隆禮、尊賢、重法、愛民之别,敬日、敬時之分,皆非是,故弗取焉。

    董仲舒曰:‘夫仁人者,正其誼不謀其利,明其道不計其功。是以仲尼之門,五尺童子羞稱五伯,伯,讀曰霸。爲其先詐力而後仁義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孟子之後其能深闢五霸者,惟仲舒爲然。蓋仁人者,知正義而已,利之有無不論也;知明道而已,功之成否不計也。義謂天下合宜之理,道謂天下‘合宜之理,道謂天下’,原脱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補。通行之路,其實一也。霸者則惟利是謀而於義有不暇顧,惟功是計而於道有不暇,此所以見黜於孔氏之門也。至本朝程顥,又謂‘得天理之正,極人倫之至者,堯舜之道也。用其私心,依仁義之偏者,霸者之事也。’王道如砥,本乎人情,出於禮義,若履大路而行,無復回曲。霸者,﨑嶇反側於曲逕之中而卒不可入堯舜之道。顥之言與孟子、仲舒實相表裏,故録云。

    以上論王道霸術之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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