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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衍義卷第十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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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結將相卿大夫甚衆。故在位更推薦之,游者爲之談説,虚譽隆洽,傾其諸父矣。敢爲激發之行,處之不慙恧。恧,愧也。後大司馬、曲陽侯根薦莽自代,上遂擢爲大司馬。莽旣拔出同列,繼四父而輔政,鳳、商、音、根四人皆爲大司馬,而莽之諸父也。欲令名譽過前人,遂聘諸賢良以爲掾史,賞賜邑錢盡以享士。哀帝即位,以争傅太后稱尊號事遣就國。

    臣按:此莽飾僞釣名之始也。然當是時,豈必遽有簒志哉?履霜之不戒,則其漸必至於堅冰,是以聖人畏諸。

    哀帝崩,無子。太皇太后召莽,拜爲大司馬,迎中山王爲後,是爲平帝,時年九歳。太后臨朝稱制,委政於莽,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,太后所敬,於是盛尊事光,引光女壻甄邯爲侍中。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説者,莽皆傅致其罪。傅讀曰附,附益而引致之,令入於罪。爲請奏,令邯持與光。光素畏謹,不敢不上之,莽白太后,輒可其奏。於是,附順者拔擢,忤恨者誅滅。王舜、王邑爲腹心,甄豐、甄邯主擊斷,平晏領機事,劉歆典文章,孫建爲爪牙。莽色厲而言方,外示勁厲之色,而假爲方直之言。欲有所爲,微見風采,黨與承其指意而顯奏之,莽稽首涕泣,固推遜焉,上以惑太后,下以示衆庶。

    臣按:此莽得權用事之始也,故其情狀浸與昔異。其推尊孔光,以其有重名而易制也。名重則可以欺天下,易制則不妨己之權而可以行己之志。前則霍光之於蔡義,後則伾文之於杜佑,其術略同。自色厲言方以下,史氏所以狀莽之情態也。孔子以色厲内荏爲穿窬之盜,蓋外爲剛勁之色而中實陰柔,所以欺世盜名也。莽之竊國蓋用此術,欲有所爲微示風指,及其得請則涕泣固辭,姦僞至此,雖明君未能遽察,况易欺之母后與易惑之衆庶乎?其潛移漢鼎宜矣。

    始,風益州令塞外蠻夷獻白雉,莽白太后,以白雉薦宗廟。羣臣因奏莽功德,致周成白雉之瑞,宜賜號‘安漢公’。莽上書讓,不聽,又固辭,羣臣復上言宜以時加賞。太后下詔:益封莽二萬八千户,爲太傅,賜安漢公。於是莽爲惶恐,不得已而起受策,又譲還益封爵邑。

    臣按:此莽居攝之漸也。安漢之稱用周公故事也。旣如周公之稱公,亦可如周公之居攝矣。

    莽欲專斷,知太后厭政,乃風公卿奏言:‘太后不宜親省小事。’令太后下詔,自今封爵乃以聞,他事,安漢公、四輔平決,權與人主侔矣。

    臣按:此莽奪國之漸。也凡姦臣之欲奪國,必先顓國。顓則惟吾之所欲爲,雖奪人之國,莫與争者矣。

    莽念中國已平,唯四夷未有異,乃遣使者齎金幣,重賂匈奴單于,使上書:聞中國譏二名,故名囊知牙斯,今更名知,慕從聖制。所以誑耀媚事太后,下至旁側長御,方‘方’,四庫本作‘其’。故萬端。旁側長御,謂太后宫中諸妾御也。

    臣按:莽於元后爲近親,自足以得其意矣。而猶必事旁側長御者,此寒浞行媚於内之故智也。姦賊之心所以彌縫上下者,其密如此。

    莽旣尊重,欲以女配帝爲皇后,以固其權。奏言:‘長秋宫未建,請考論五經,定娶禮,正十二女之義,以廣繼嗣。博采二王後及周公,孔子世列侯在長安者適子女。適讀曰嫡,謂妻所生也。’事下有司,上衆女名,王氏女在多選中者。莽恐其與己女争‘争’,原作‘事’,今據陳本、四庫本改。,即上言:‘身無德,子材下,不宜與衆女並采。’太后以爲至誠,乃下詔:‘王氏女,朕之外家,其勿采。’庶民、諸生、郎吏以上守闕上書,及公卿大夫咸言:‘安漢公盛勲堂堂如此,今當立后,奈何廢公女?願得公女爲天下母。’莽遣長史以下分部曉止‘止’,原誤作‘正’,今據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改。,而上書者愈甚。太后不得已,聽采莽女。莽復自白:‘宜博選衆女。’公卿争不宜采諸女,以貳正統,莽女遂立爲后。後又采伊尹,周稱號,加莽爲宰衡,位上公。

    臣按:莽旣顓國柄,又求爲后父,則其尊莫與匹矣。然委蛇曲折,備極姦僞之態,若不得已而後受焉。自是身爲宰衡,女配宸極,朝廷宫省之權一出於己,於奪國也何有?其後曹操將簒漢,亦殺伏后而立其女。隋楊堅以后父而取後周之天下,大抵類此。

    是歳,莽奏起明堂、辟雍、靈臺,爲學者築舍萬區。徴天下通一藝以上,皆詣公車,網羅天下異能之士,至者前後千數。

    臣按:莽將篡漢,故爲此以要譽於天下之士,非真有意育材致賢爲國家計也。羣臣奏言:宰衡位宜在諸侯王上。詔曰:‘可,其議九錫之法。’遂加九命之錫。九錫者,車馬,衣服,樂垂,朱户,納陛,虎賁,鈇鉞,弓矢,秬鬯。

    臣按:九錫者,天子之禮也。齊威、晉文有功於周室,所錫者二三而已。今莽備之是乃居攝即真之漸也。其後人臣將簒者必先加此,蓋皆用莽故事云。

    莽先所白遣風俗使者八人還,詐爲郡國造歌謡,頌功德,凡三萬言。泉陵侯劉慶言:‘周成王幼小,稱孺子,周公居攝。今帝富於春秋,宜令安漢公行天子事。’平帝崩莽配‘配’,四庫本作‘酖’。之也,莽選宣帝玄孫中最幼子嬰,年二歳,託以卜相最吉。是月,前輝光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,有丹書,文曰:‘告安漢公莽爲皇帝。’符命之起,自此始。莽使羣公以白太后,曰:‘莽非有他,但欲稱攝以重其權,塡服天下耳。’太后許之,乃令居攝踐阼,如周公故事。明年改元居攝,立嬰爲皇太子,號曰孺子。後又稱符命,即真天子位,定有天下之號曰‘新’云。班固贊曰:‘王莽始起外戚,折節力行,以要名譽。及其居位輔政,成哀之間,勤勞國家,動見稱述。豈所謂“色取仁而行違”者邪?莽旣不仁而有佞邪之材,又乘四父厯世之權,遭漢中微,國統三絶,而太后夀考爲之宗主,故得肆其姦慝,以成簒竊之禍。及其竊位南面,處非所據,顚覆之埶險於桀紂,而莽晏然自以爲黄虞復出也。廼始恣睢,奮其威詐,滔天虐民,窮凶極惡,毒流諸夏,亂延蠻貊。自書傳所載,亂臣賊子,無道之人,考其禍敗,未有如莽之甚者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班固所評,可謂盡莽之情狀矣。然嘗論之,莽之姦僞固足以欺天罔人,然使成帝不任‘任’,四庫本作‘假’。外戚以政,而元后不私外家以權,則莽雖挾材任數,方陳力奔走之不暇,何惡之能爲?故莽之至此者,成帝、元后之罪也。雖然,豈獨莽哉?前而田常,後而操、懿,姦則姦矣,使人主能謹‘謹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慎’。履霜之戒而不失馭臣之柄,則皆當時之能臣也。嗚呼!有天下者其可不防其漸。

    以上論姦雄竊國之術。臣按:古今簒臣多矣,而獨載此四人者,以其姦謀詭計最巧且密故也。若曹操之簒漢,則因討賊而顓兵柄;司馬懿之簒魏,則因受遺而盜國柄。其後劉裕之簒晉也似操,楊堅之簒周也似懿。是數人者皆以虎豹之暴劫取神器,其情狀爲易知。而此四人者其狡如兔,其媚如狐,其陰中人如鬼蜮,其居膏肓之間如二孺‘孺’,嘉靖本、陳本、四庫本作‘豎’。子,能使人主陰授以國而不知,其情狀爲難察。臣故略其易知者而著其難察者,欲有天下者開卷瞭然,如見九鼎而識魑魅罔兩之形,圖之於未然,杜之於未兆,庶乎竊國之姦不得而逞矣。嗚呼!艱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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